這陣子一直有人說他看到老王,但說實話我其實不太相信。
我和老王說起來不能算太熟,但是又比一般的鄰居好。好些年前我喪偶,老王也還沒結婚,就被別人說是兩個老光棍。後來老王娶了一個中國的小姐,也是偶爾會請我去他家坐坐。老王都已經過世兩年多了,之前也是平平安安的走,我不太相信他會有什麼心願未了,會在這個平靜無波的小鎮徘徊。
可是看到的人不只一個,總是言之鑿鑿的說他們在晚上經過巷子口,在深夜看到老王站在他家附近的路燈下,一臉陰鬱的瞪著他家,臉色鐵青的瞪著他家二樓。那瞳孔和眼白黑白分明,就好像老王生前練習書法的宣紙和筆墨。
但是老王又在不滿什麼呢?他家早就空無一人了,他那從中國娶回來的少妻在老王過世不到一年就搬到了首都去。說是住在這邊睹物思情,但誰都知道是這個沉悶小鎮生活太過無聊待不住。要工作沒工作,來來去去都是我們這些年過半百的老頭老婦,年輕人全部跑光了,換做是我年輕二十歲我大概也會離開去首都闖蕩。
他們說老王每天瞪著的是他辛苦大半輩子省吃儉用才買下的房子。難道房子有什麼好讓他心懷怨恨的?
街坊鄰居也剩沒幾個人可以八卦了。如果不是這幾年首都房價高漲,年輕人負擔不起,勉為其難住在這個小鎮,湊合當作可以過夜的地方,我看這個小鎮大概會有一半都是空房。
不過那天晚上經過巷口的時候,我難得又看到老王家的燈光又亮了起來。後來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看到老王她老婆開了門,送了兩個西裝筆挺的人出了家門,看到我微微點了個頭,又匆匆把門給關上了。
隔了幾個星期我就看到搬家工人開始進出老王家,再不久就看到老王家掛起布條「炒房建設都更預定地」。陸陸續續聽到鄰居們都接到了建商的電話,不然就是親自來訪。原來那天看到老王他老婆,大概就是來處理房子的。
收購過程應該算是很順利,畢竟這個時候房市可是熱得很。如果不是首都已經沒得炒了,怎麼又會輪到我們這個荒涼小鎮?如果不趁現在賣房子,大概一輩子都沒有辦法靠著小鎮的房子賺錢吧。我啊,因為隔了一條小巷,倒是從來沒有收到建商的電話,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只有在買菜的時候看著接到電話的鄰居的眉開眼笑,說要搬去都市當有錢人了。也好,畢竟趁這個機會搬去和家裡小的住也是不錯吧。
但也是有幾個人在講這件事的時候神色透露些許不安,說他們自從決定要賣房子以後看到老王好幾次。有的人是半夜關燈的時候看到老王陰陰惻惻的在屋外瞪著自己,有的是要開門的時候忽然覺得身後有人,回頭的時候就發現老王在身邊,又忽然不見。
結果那些人就變成最先搬走的一群,接著還沒搬走的也因為聽說鬧鬼,決定也是早搬早好。不到一年老王家附近的那一塊就整個都變成都更預定地了。如果真的是老王因為什麼事心有不甘的話,那到底會是什麼呢?
而隨著第一棟樓的拆除,我也在施工的當天晚上也第一次看到老王,就在老王的家門口,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門口。或許是因為之前已經聽過太多次,我並沒有被嚇到,只是以為我自己看錯了,然而我定眼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老王啊老王,你到底想幹嘛?
不過相對於收購,施工就沒有那麼的順利。一直聽說在拆除的過程中有機具不能發動,或是工人受傷的事件。要拆七八間透天厝,居然拆了足足一個月還沒拆完。應該說是,拆到老王家就怎麼也拆不完,所有的施工機具不是忽然熄火就是發不動,最後只好留著老王家在那邊沒拆,就這樣一棟房子豎立在工地中。
其實我也沒特別在算,好像老王的房子被扔在那邊有一兩個星期了。那天回家燈忽然打不開,我摸黑找到了手電筒,一打開卻發現老王就這樣站在我的房門口。我嚇得摔了手電筒,連滾帶爬想要離開家門,卻聽到老王在叫我「小張,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聲音和老王生前一模一樣。
我還是想逃,又聽到老王在身後幽幽的說「小張,先別急著跑,拜託幫我一個忙,以前的鄰居,就只剩下你了……」一抬頭老王又出現在我眼前。
心裡想大概逃不掉了,只好硬著頭皮站了起來。「好,說吧,我盡量。」「我不甘心我省吃儉用一輩子的財產就這樣被建商打掉。我好不甘心!我不介意房子被賣掉,可是整間拆掉我就不甘心。建設公司預計要在O月O日辦超度法會,拜託你在這之前要幫我把一件東西放到我家裡,我家的鑰匙放在……」老王一再述說自己的不情願和告訴我要做什麼事。交代完之後,家裡的燈光就亮了起來,老王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隔天起來照著老王的吩咐,我在信箱裡面發現一個上面什麼都沒有寫的牛皮紙袋。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一張純白的宣紙,上面用黑色毛筆寫著大大的怨。我已經太久沒有看到老王寫的春聯,但是我一點都不懷疑這應該是老王的字。只是啊,老王,如果被人看到我放這種東西在你家,被人一頓好打事小,弄得不好還要上法院呢。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做這件事,我就把老王給我的東西擱在家裡擱了幾天。沒想到過了幾天我居然不停的在家裡看到老王。有時候是睡醒一睜眼,有時候是回頭就看見,還有幾次是在浴室梳洗,就發現鏡子裡我身後站了老王。甚至是洗澡洗到一半一抬頭……
終於我不堪其擾,找了一個四下無人的三更半夜悄悄的在老王講的地方找到了他說的備用鑰匙,偷偷摸摸的進了門放了東西。還一直很怕被人當成賊,這樣我一生清譽不是毀於一旦?所幸我們這邊本來就沒什麼人,三更半夜的倒也沒人發現。
一直到被吵醒我才想到已經到了老王說的超度法會的時間了,我吃了早餐想說閒著沒事也就跟著去湊熱鬧。
到了現場才發現建設公司這次的陣仗還準備的不小,光是銀紙就準備了滿滿一桌,另外一桌還真的準備了三牲四果。紅頭道士已經在唸了不知道有多久,我才剛到就轉到了上香的時間,我看到了老王的老婆上香口中唸唸有詞,然後聽了司儀介紹才知道居然連建設公司董事長也親自出席。看來老王這樣一搞,一定是讓建設公司非常的頭大。
儀式已到了尾聲,銀紙也燒了,我看什麼事都沒發生,正準備想回家。道士說要擲筊了,要老王老婆問問看他滿意不滿意。結果筊一脫手,從透天厝的二樓窗戶飄出了四五張紙,在空中飄著飄著,我定神一看才看到似乎每張上面都寫了一個怨。
白紙飄著飄著就到了一樓的高度,原本以為就這樣要飄落到了地上。沒想到降到了差不多跟人齊高的高度時,其中兩張白紙卻忽然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一樣啪的一聲被吸到了老王老婆和建設公司董事長的臉上。
道士的臉色慘白,看起來慌了手腳,手足無措看起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尖叫聲四起,開始有人在逃跑,我也跟著一起退到了會場以外。人群已經散開,透過稀疏的人群我看到兩人的臉上就被白紙蓋著,上面寫了大大的一個怨。我看他們死命掙扎想要把紙拉開,紙卻好像黏在臉上般怎麼拉也拉不開。
我還在猶豫到底要怎麼辦,看到有某個可能是建設公司的人衝過去對著白紙一陣拉扯,白紙還是沒有掉下來。我已經不敢再看下去,最後只好趕緊回到了家門。一面大口喘氣一面想,如果他們怎麼了,我不會也是加害人吧?
當天我不敢再出門,隔天看了報紙居然沒有報這個。到了菜市場才知道,最後不知道是誰想出了用火燒的辦法把紙燒掉,老王老婆和建設公司的董事長都有一些輕微燒傷被送去了醫院。而儀式就這樣匆匆結束。
事情的結束就是隔天布條立刻被撤下。後來建設公司更是把老王家排除在都更範圍外,方正的格局缺了老王家那一角。再沒有聽說有人看過老王,我也沒有。至於老王的老婆和建設公司到底怎麼去算那一筆帳,就沒有人知道了。
但是老王的房事解決沒多久後,換我們巷子這邊的人都收到了政府寄來的一張單子,上面說這幾間房子過不久要被徵收,就只是因為我們這邊離交通中心比較近,政府要徵收去和新的車站做共構。
我看著通知上的補償金額,如果用現在的房價再去買房子的話,大概我整間房子可以換到我現在房間大小。房間大小算是事小,反正我一個人也不需要多大的空間。只是這間房子有我和我太太的回憶,而一徵收一拆掉就怎麼也回不來了。我好不甘心啊……
看著天花板旋轉的吊扇,我已經不知道想了多久,到底我該何去何從?想著想著,想到了老王,看著吊扇,我忽然想起來我似乎還有一套紅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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