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天使

這裡是一個純樸安詳，寧靜致遠的地方。天空中除了無限遼闊的藍以外就是多層次的白雲，在中美洲耀眼的陽光下，映照著的是辛勤工作被太陽曬得黝黑的人們。每當我們來到一個新地方，雖然不認識那裡的人們，但他們從來不吝對我們展開笑容，孩童雖然有點害羞，但總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躲在門後面偷看。一但和他們熟悉起來，他們也一定會露出天底下最燦爛的笑靨，這，就是宏都拉斯。

事實上以上一切只存在於想像之中。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只要是文章作者的出身國家比他待的國家較為進步或富裕的時候，往往都會落入一種論調，就是這個國家的人民雖然窮，但是都很純真，然後文章作者都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譬如說雖然窮可是可以活得很快樂，擁有很少的物質欲望，但一樣能生活得很富足，就像天使一樣。我其實不是很懂為什麼常常可以看到人家這樣寫，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就可以讓其他人也認同那個地方，或是覺得作者待在那邊是有意義的事，可以毫無保留的進行他們的「救贖大業」。

可是在這個天空一樣是很漂亮的宏都拉斯，摸著自己的良心，我必需誠實的
說，事實根本不是這樣子，要不然我也不會常常覺得自己在受騙了。我常常在想，我們這些外國人，在大部份的人的心目中，我們到底是長得什麼樣子呢？是全身金光閃閃，個性善良，長得就像是一棵金碧輝煌，片片樹葉都是金箔鏤刻而成的樹，走起路的時候搖曳生姿，婆娑作響？還是我們根本就長得對他們來說就是一臉蠢相，所以才會有人一直想騙我們呢？

不過這樣講對他們不公平，我必須引用我一個美國朋友的話：「如果拉丁美洲的人不嘗試從你身上得到好處的話，他們會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這是真的，我也真誠的相信這一點。事實上，我要為他們說公道話，他們不是只騙外國人，他們連自己人也都會騙，只是我們看起來因為不了解狀況，而且一般來說比較有錢(雖然不願承認，但這也是真的)，所以更加特別好騙就是了。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談錢傷感情，不過如果談錢的話，很快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事實上真的就是我們的收入和他們大部份的人差了一大截，不要說是那些農場裡工作的工人了，連在台灣大家覺得是中產階級的教師，我的西文老師，他們家也因為無力負擔五加崙約台幣50元的礦泉水費，所以平常是以硬水在當飲用水的。我時常看著那些提著包裝水，一包2 Lempira(約新台票3.5塊)，在販賣的小飯，在想他們到底一天可以賺多少錢，又要賣多少包水才會足夠全家的開銷。也難怪在道德不堅定的情況下，他們會動歪腦筋了。

而我總是在和朋友說著宏都拉斯總總的不是，網路太慢，時常停電，不環保，登革熱，治安很爛之類的，但請別誤會，我從來沒有真正不喜歡宏都拉斯過。就像太太總會和朋友或是在噗浪上抱怨先生不體貼，衛生習慣差，不會做家事；男生可能會趁女朋友不在的時候偷偷和朋友說女朋友種種不是一樣；抱怨不代表他們不愛對方了，只是代表對方在他們生活中，會以一種較真實的面貌出現，而非夜光之城那位會閃閃發光的男主角。我知道，宏都拉斯就註定要以較為真實的面貌留存在我的記憶當中。

儘管我常常在抱怨這邊，但當那些大學生以一種近似挑釁的口吻問我「你為什麼要回去？我們這裡女孩子還不夠漂亮嗎？為什麼不娶個老婆留在這邊？」的時候，我知道我一定會想念這邊。傻孩子，有些事不是女孩子漂亮就能解決的，不然宏都拉斯早就擠身世界強國了。當同事和我說「留在這邊，我們會幫你找一份工作」的時候，我也知道我一定會想念這邊，雖然我知道有80%的機率他們只有在當下的時候是真心的，之後就變得只是說說。但我還是知道我一定會想念這邊，就算我可不願意再來一遍。

我這麼說好了，我一直都覺得只有美好的東西是不真實的，而宏都拉斯對我來說是很真實，有好也有壞。我從來不會傻到要求每個人都對我很好，這樣太抬舉我自己了，我自己都不能做到這樣，而且我也不是什麼聖母瑪麗亞之類的，要求每個人都對我很好實在是太莫名其妙。只是我仍然不喜歡被當凱子耍，所以我也會生氣。雖然心裡了解，可是我仍然會不舒服，因為我不是天使。我不是天使，沒有人是天使。

他們也不是天使，所以我們天天都會在報紙看到殺人，也對搶劫時有所聞，但其實大部份的人都老老實實在過日子(雖然可能稍微要修改一下「老老實實」的定義)。雖然我們總是會聽說宏都拉斯男人愛劈腿，但應該也還是不劈腿和想劈沒得劈的。(我西文老師對「那你先生有沒有可能劈腿」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妙：「至少我不知道，但我絕對不會賭一根頭髮」)總之這裡是一個有好也有壞的地方，就像我們自己的國家一樣。

這裡有很多漂亮的風景，這裡也有很多的欲望；我不會說這裡物慾橫流，因為我知道其實我們都在追求一樣的東西，只是手段不儘相同。不管認不認真，在這裡的人們也和我們一樣，一天一天在過生活。有一本描述宏都拉斯青年為主角的書叫被天堂遺忘的孩子，但我要說，宏都拉斯才不是什麼天堂，宏都拉斯是一個屬於人住的國度，這裡是一個屬於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