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都拉斯的半個月亮

來宏都拉斯已經三個多月了，我還是覺得我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地方。想想也是，只待三個月就認為自己能夠了解一個國家實在是太過苛求的一件事，更何況這個國家還是台灣三倍大。不過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我永遠沒有辦法了解宏都拉斯了。

就從這包琴弦開始講起吧，這包琴弦在台灣的渾名是達達里歐(或是打打里歐)，是台灣有牌子的琴弦裡最便宜的幾個選擇之一，一包大約台幣一百五十元上下。拿到這把吉他幫它裝上琴弦已經是兩個月以前的事情，過了兩個月，琴弦的聲音已經糟到一個地步，加上或許是鐵鏽或是什麼其他怪原因，每次我彈吉他都會讓我的手指頭變得黑黑的。於是我決定要買一包琴弦，就利用那天回首都的機會我走到我唯二知道的樂器行去。

我原本擔心吉他弦都是一些怪牌子，而且還是一樣要很貴，不過雖然擔心，我身上還是沒有帶太多現金，因為我想琴弦嘛，再貴也不會貴到哪裡。於是我查了字典翻出樂器的弦西文叫cuerda，口中唸唸有詞怕忘記的走到樂器行。當我告訴他我要買琴弦，而店員小姐拿給我這包弦的時候我在心裡笑了，因為這個牌子就是我在台灣最愛用的牌子，看到它彷彿就在宏都拉斯看到了老朋友；不過看到標價的時候我嚇壞了，這裡的達達里歐根本不是我的好朋友。

標價上面寫著185 Lempira(Lempira是宏都拉斯的貨幣單位，1 Lempira大約是新台幣1.6~1.7元)，算成台幣大概是300到315元左右。我知道店員沒有因為我是外國人騙我，因為標價是標在包裝上，換成是誰都一樣，更何況兩個月以前就是這家樂器行的店員免費幫我修好了這把狀況不好的吉他。就不要說什麼這包琴弦很貴，是台灣的兩倍價好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邊的最低基本工資一天大概是台幣八十到九十元間，算成台幣一百元好了；也就是說，這包弦就要當地的工人三天多的薪水，要知道，在這邊一大堆人是領最低基本工資在過生活的，還有很多人是連最低基本工資都領不到的，而光要買這包弦，他們至少要不吃不喝三天。

問清楚店員沒有更便宜的弦以後，心一橫我還是買了這包弦，因為我不想傷害自己的聽覺。這樣的價錢在台灣都快可以買保險套弦了(也是一種吉他弦，因為弦上面包著一層防鏽的薄膜而得到這個渾名，由美商高爾公司出品，就是出Gore-Tex的那家公司)。口袋裡塞著這包弦走在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到現在還在過台灣的生活？或是說，我一直在過宏都拉斯有錢人才過的生活？

一開始來到宏都拉斯，我覺得這裡根本就是以前經濟學所上到未修正資本主義所造成的社會，富者恆富，貧者恆貧。我總是有個疑問，這邊物價那麼高(舉例來說：麥當勞的標價和我們台灣看到的數字大致相同，也就是說售價大約是台灣的1.6到1.7倍)，當地人要怎麼過生活？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邊的生活有兩種，一種叫有錢人的生活，一種叫窮人的生活，那是兩個從來沒有交集的世界。我那天走在路上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從來沒有真正融入當地過？我還是在超級市場買食物，從來都不是菜市場；東西有缺我第一個想到的也一定是購物中心，而不是轉角那家有用鐵窗隔起來的文具店。我還是用著台灣的習慣和台灣的思考在宏都拉斯過著我的台灣日子。

圖說：當初在Teguigalpa住的旅館往外拍，我第一次有自己無法了解宏都拉斯的感覺就是因為這裡，我那時候在想，是不是兩年內我都要過這種被隔離的生活。

即使是到了現在，想到宏都拉斯的貧富差距，我仍然會覺得不舒服。我還記得在首都我們那時候住的旅館，附近滿滿都是雙B汽車，而不要說別的地方，就脫離那個社區就好，路上在跑的就是只要引擎還發得動，油表還能用，喇叭會響，剩下的東西都可以不用的汽車。在這裡，有錢人住豪宅、吃Fridays、開跑車，沒錢的人只能住侵占來的違建、吃紅豆泥配Tortilla(就是墨西哥捲餅那層皮)，甚至更窮的只能吃Tortilla沾鹽吃。我也親眼看過我們這邊的技工中午就只買兩顆糖果裹腹和垃圾飲料。想到這裡，我總是會想到濁水溪公社的歌詞「有錢人講話大聲，萬事佔贏，假情假愛，受人尊重是一條龍；沒錢人誰會了解他的目屎，他的無奈，每日為錢賭性命」。如果和媒體說的一樣，台灣是個M型社會的話，那這裡根本就是一個U型社會了。在這裡想想台灣，再想想M型社會這個詞，我覺得我都搞不清楚M這個字要怎麼寫了。

而有錢人和窮人的世界並沒有交集，除了有時候有錢人會遇到窮人乞討以外。他們總是會說某些地方危險，搭公車危險，某些人很危險，所以他們從來不願意去理解另一個世界。而另一邊，根本也沒有辦法去了解不同的生活，我還記得第一次我進去台北101，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這裡不是我該來的地方，然後就是想要離開。兩個世界的人中間隔著一層藩籬，互相沒有辦法去理解對方。我沒有辦法責怪他們任何一邊，畢竟有時候我也能體會到身為一塊肉在路上走的感受，我只是覺得兩種族群不能互相理解是相當危險的一件事。

我也有想過關於自己關於別人我是不是能改變些什麼？沒有，似乎沒有。關於別人是完全不可能，我是一個很現實的人，在不涉及情感的情況下我在做任何舉動前都會先考慮效果。因此就算是假裝在做好事我也做不到。對於街頭上那些可憐的人，那對乞討的母子，我沒有辦法像一個觀光客一樣給他們錢就假裝做了一件好事，就假裝他們不會再出現在這邊，就假裝自己不會再繼續看到他們。我也沒有辦法像那些慈善團體一樣把東西給了他們之後就假裝自己的靈魂已經提升，而他們從此就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我沒有辦法。在超市門口遇到他們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就算我給過他們錢，也從來不曾改變些什麼，他們明天還是一樣會出現在超市門口，用一樣的臉孔和我要錢。但我總不可能對著媽媽說：「讓你孩子上學吧，不要再讓他來了，學費讓我來負擔。」所以我只好學著對他人的苦痛視而不見，因為對於別人我什麼都改變不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來這邊我是不是會變得更有愛心，我只知道當我回去以後我會更珍惜台灣的一切。

對於自己我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我改變不了我的膚色和頭髮，改變不了只要人一多就會有人叫我「Chinito(中國崽)」的事實。我改變不了因為膚色而讓別人覺得我很有錢的印象。就算是我開始去菜市場買菜，在被坑很多次之後終於知道這邊東西的合理價格；就算是我之後跑去狗馬鴨呱那間吊著吉他的雜貨店買弦，我也還是沒有辦法走進他們的世界裡。就算我真正變成他們的「朋友」，我也始終是個外人，我還是住在我的小公寓裡，用著網路用著電鍋，然後兩年之後終究是要下班拍拍屁股閃人。

圖說：Pink Floyd的專輯 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封面

關於那個我永遠走不進的世界，我在猜我是不是永遠都只能隔著一段距離看著，或許隔著柵欄或許隔著車窗，在保持一段自己能夠覺得安全的距離默默的看著。就像是月亮的背面一樣，明明知道它存在卻怎麼也看不到(因為月亮公轉和自轉的週期一樣都是28天，所以月亮的背面我們是永遠看不到的)。我們永遠都只能活在宏都拉斯光亮的那一面，就像是永遠看見的那半個月亮一樣。而我忍不住會想到Pink Floyd那張我到現在還吃不下的經典專輯月之暗面(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一直好奇在半個月亮以外的另一面到底有什麼。

  
Tegucigalpa的周圍都是侵占戶，到了晚上，當家家戶戶都點上了燈，就好像星空降臨在這個城市一樣。我還記得我剛到那個城市的時候，是多訝異居然有這樣的美景。只是在我知道關於那些山邊房子的實情以後，我總是會想，這些縈縈篝火，不知道是燃燒了多少的希望換來的。即使我現在已經住在Comayagua，想到Tegucigalpa我還是會想起那邊的漂亮夜景、想起在那座城市可以給我的生活，而這些都是宏都拉斯住在另一面的人夢寐以求卻怎樣都過不到的生活。

我沒事的時候就會在想，我是不是有可能改善宏都拉斯那些窮困的人的生活，把惡性循環的階級複製給停止住。只是我一直都只能想想，因為我根本不了解他們，既不了解他們貧窮的原因，不知道他們真正的生活方式，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助他們的著力點，有什麼可以使用的生活技能，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想來想去我只能想到馬克思主義的無產階級革命，但這實在太過不切實際，而且只是讓兩邊的人互換位置而已，月亮還是只有半個，看著全球實施共產主義最成功的國家就知道了。其實我也知道光靠一個人實在無法改變什麼，不然我現在或許應該和切一樣拿著槍準備去打游擊。只是我沒事還是會想，一直在想。如果兩年內我能夠想出一些原因，或許我就不虛此行。

到了宏都拉斯我也真的了解切在騎上摩托車旅行以後為什麼會想去打游擊，那是我以前再怎麼看他的摩托車日記都看不出來的事情。雖然我知道現實又膽小的我現在和以後都不會去打游擊，但我想我也已經跨在我的摩托車上了。

特別附錄：第一次當侵占戶就上手

1.尋找公有地，等待適當時間就侵占。請務必確定是公有地，宏都拉斯是允許私有武裝的國家，私人土地往往雇有武裝警衛，侵占到私有土地的話有幾條命都不夠死。就算有大好土地要侵占，性命也一樣要顧。
2.使用木板，三夾板，鐵皮，甚至是紙板或破棉被，拼湊成自己的房子。先湊合著蹲，蹲一陣子看看有沒有被驅離，如果有被驅離那些東西就送他，畢竟成本低，隨時可以重新開始。如果沒有被驅離可以靜待適當時機將住宅升級成磚造或是水泥建築。
3.靜待時機，往往配合各式選舉政客為了騙選票會將侵占戶就地合法。如果就地合法成功就已經踏上小資階級的第一步。等待期間別忘了尋找各種可以改善自己生活的機會，例如具備電工技能者就可以偷接電線杆上面電源，用政府的免錢電。不具備電工技能者只能點蠟燭或摸黑過生活，一技之長是很重要的！！
4.選擇適當衣著，身為一個侵占戶大部份都是用水溝或是接雨水或路邊的污水來使用，因此切忌穿著白色衣物。白色衣物只會越洗越髒，曝露身為一個侵占戶的事實。花色衣服才是清新優質的侵占戶最新最炫最夯的穿著。適當搭配衣服，身為侵占戶也可以走在流行的尖端，保證離開住家沒有人認得出來！
5.承4，準備各式容器屯積水源，期間可能會因為蚊蟲滋生而得到登革熱，但是得到登革熱是有機會終生免疫的，只要得到抗體，抗體就是你的！
6.膽子較大的人可以尋找對象進行財富重分配，但不管膽子大不大都要注意不要讓自己成為財富重分配的對象。